玉女峰(7)郑伯克段于鄢:杨龙的母子黄泉相会
上一回分析了 杨过在玉女峰的黑龙潭边说的求雨故事
。
杨过说，黑龙潭底直通黄河。联系杨过提到的唐玄宗和郭襄提到的杨贵妃，长恨歌中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以及作者明确提示的绝情谷与黑龙潭的相似，我认为这一些都是隐喻 绝情谷底直通黄泉 。
关于绝情谷底是不是真的直通黄河，杨过亲自跳下去验证了这个猜想：
【这一次却急沉而下，猛地里眼前一亮，他心念一动，向光亮处游去，只觉一股急流卷着他的身子冲了过去，已身处地底暗涌潜流之中，光亮处果然是一洞。他手脚齐划，洞内却是一道斜斜向上的冰窖。】
杨过抱着石头沉入潭底，进入了【地底暗涌潜流】中的冰窟。穿过冰窟，杨过进入了一个異世界：
【他顺势划上，过不多时，波的一响，冲出了水面，只觉阳光耀眼，花香扑鼻，竟然别有天地。他不即爬起，游目四顾，繁花青草，便如同一个极大花园，花影不动，幽谷无人。】
绝情谷潭底的冰窟暗流，连接着人间和这个不思議的異世界，也就是隐喻的“黄泉”。
说到黄泉，中国的读者一定知道郑庄公和母亲“黄泉相见”的故事。
神雕侠侣是一本用了很多春秋笔法的作品。
说到春秋笔法，学者常用的例，是左传中【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让我想到【郑伯克段于鄢】的点，第一是春秋笔法，第二是“黄泉”。
我就不在汉语的母语读者面前班门弄斧、复述【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了。但是，有必要说一下这个故事的后续。
郑庄公（郑伯）克段于鄢后，他憎恨策划杀了他、支持弟弟谋反的母亲，发誓与母亲【不及黄泉，不相见也】。
郑庄公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他的母亲要杀害亲生儿子的举动也让人唾弃，但是儿子一直不见母亲，太不孝了，说不过去。
小龙女在古墓时期就企图真刀真枪杀杨过，幸亏杨过躲得快。
她在大胜关故意用内力大声喊话、用师徒luan/伦的丑闻斩断过芙的姻缘。后来又故意在郭芙和朱子柳面前栽赃杨过偷婴儿换解药，故意送郭芙淑女剑制造误会、导致断臂悲剧。
她就是要杨过的命，不惜毁坏他的名声，不惜毁坏他祖传的姻缘。
更不用说小龙女在明知道黄蓉为杨过找到断肠草解药的情况下，为了逼迫杨过殉情，不惜自己跳崖、在悬崖边刻字相约16年后相见。害得杨过只能从马上殉情和16年后殉情之间选择。（这一段的分析，仍然是强烈推荐 @来福猫 太太写的 八一八小龙女跳崖事件中龙过蓉三人的斗智斗法 系列 ）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单独拿出来每一条都堪比郑庄公的母亲要杀了自己的亲儿子。
更别说小龙女对杨过只有四年的师徒之情，还不是郑庄公和母亲真正血缘的母子关系。
然而，在郑庄公的场合，虽然他有理由放逐自己的母亲，【不及黄泉，不相见也】说的太决绝了。郑庄公平息了愤怒后，也后悔对母亲说了这句话，但是君无戏言，把已经说出口的话吞回去，太不体面了。
所以，郑庄公的一个聪明的谋士，灵机一动，建议郑庄公挖一个地道，再引水入地下，然后和母亲在这个人造的“地底黄泉”母子相会。
这样，郑庄公既没有违背自己的誓言，又尽了孝道。太体面了。
郑庄公掘地见母的故事，以【遂为母子如初】结果。
这像不像杨过和小龙女在绝情谷底的“母子重逢”？
前文 殷离、小龙女真的爱张无忌、杨过吗？ 分析过16年后，小龙女在绝情谷底与杨过重逢时，表现出来的情感。
16年过去了，杨过已经设一个36岁的中年人，但是40多岁的小龙女，还是把他当成一个14岁的孩子。
这是杨过在绝情谷底直通的“黄泉”看到的：
【但见室右有榻，是他幼时练功的寒玉床；室中凌空拉着一条长绳，是他师父小龙女睡卧所用；窗前小小一几，是他读数写字之处。室左立着一个粗糙木橱，拉开橱门，见橱中放着几件树皮结成的儿童衣衫，正是从前在古墓时小龙女为自己所缝制的模样。他自进室中，抚摸床几，早已泪珠盈眶，这时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簌簌的滚下衣衫。】
“黄泉”的茅屋，按照杨过【幼时】的记忆中的样子布置，杨过看到的是【儿童衣衫】，小龙女的身份是【他师父】。
在这个黄泉異世界中，是师徒二人没有出古墓时的样子。二人的身份还是正常的师徒，不是后来畸形的luan/伦关系，夫妻不像夫妻，师徒不像师徒。
小龙女像母亲一样安慰过儿：
【忽觉得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抚着他头发，柔声问道：“过儿，什么事不痛快了？”这声调语气，抚摸他头发的模样，便和从前小龙女安慰他一般。杨过霍地回身，只见身前盈盈站着一个褐衫女子，雪肤依然，花貌如昨，正是十六年来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小龙女。】
二人拥抱：
【两人呆立半晌，“啊”的一声轻呼，搂抱在一起。燕燕轻盈，莺莺娇软，是耶非耶？是真是幻？
过了良久，杨过放声大哭，呜呜咽咽的道：“龙儿，你容貌一点也没有变，我却老了。”小龙女端目凝视，说道：“不是老了，是我的过儿长大了。”】
杨过【放声大哭】，虽然他说【我却老了】，但是表现得像个孩子诉苦。
小龙女说【我的过儿长大了】，完全是长辈对晚辈的语气。
金庸不是没写过情侣的久别重逢。正常的情侣重逢后，没有这样的親子感觉。
比如靖蓉在经过江南五怪之死的误会后，时隔一年，终于在成吉思汗西征的途中重逢。
靖蓉拥抱的场景，和杨龙拥抱，还是有类似的：
【郭靖虽明知能和她相见，但此番相逢，终究仍是乍惊乍喜，疑在梦中。两人凝望片刻，相互奔近，不提防峰顶寒冰滑溜异常，两人悲喜交集，均未留意，嗤嗤两响，同时滑倒。郭靖生怕黄蓉跌伤，人未落地，运劲向前急纵，抢着将她抱住。两人睽别经年，相思欲狂，此时重会，搂住了哪里还能分开？】
从行动上看，靖蓉、杨龙都是先互相凝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拥抱。靖蓉的拥抱之前，金庸还加了一个二人同时摔倒、但是郭靖冲上去先抱住黄蓉的小插曲。
然后看看靖蓉的对话：
【过了好一阵子，黄蓉轻轻挣脱，坐在一块高凸如石凳的冰上，说道：“若不是见你想得我苦，才不来会你呢。”郭靖傻傻地望着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隔了良久，才叫了声：“蓉儿。”黄蓉应了他一声。郭靖喜悦万分，又叫道：“蓉儿。”】
（此处请看 @郭靖主页 提供的靖蓉雪山顶重逢的图：原图出处链接 ）
黄蓉、杨过是年下的一方，也是话多的一方。拥抱后，是蓉、过先开口的。杨过的表现是大哭、诉苦，黄蓉的表现是佯怒、撒娇。
郭靖、小龙女是年上的一方，话都不多。小龙女没有什么情绪，平静的说我的过儿长大了。郭靖看着蓉儿又是发呆、又是喜悦，各种感情丰富得很，但是转化成语言，只有一遍一遍、反复叫她“蓉儿”。
靖蓉的反应，才是深爱对方的情侣久别重逢时的反应，和杨龙母子重逢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都是高兴，郭靖高兴的表现是一遍一遍叫“蓉儿”，杨过高兴的表现是像孩子一样翻筋斗：
【小龙女十六年没说话，这时说起话来，竟口齿不灵。两人索性便不说话，只相对微笑。杨过到后来热血如沸，拉着小龙女的手，奔到屋外，说道：“龙儿，我好快活。”猛地跃起，跳到一棵大树之上，连翻了七八个筋斗。】
靖蓉重逢的时候，郭靖19岁。杨龙重逢的时候，杨过36岁。但是表现得像一个孩子的，是中年杨过，而不是少年郭靖。
因为杨过面对的是老母，郭靖面对的是小情人。
小龙女和杨过在“黄泉”重逢的舞台、场景、表现，都表示二人的关系回到了古墓时期的师徒关系。
仿佛16年前的师徒luan/伦的丑闻、和丑闻引发的一系列悲剧，都没有发生过。
就像郑庄公在“黄泉”见到母亲时，【母子如初】，仿佛母亲当年怂恿弟弟谋反、要杀他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过，不要以为所谓的【母子如初】是指他们母子和解了。他们母子一开始就有嫌隙，否则不会有母亲策划杀儿子的阴谋。
所谓的【母子如初】，只是维持表面的体面罢了。
杨龙的师徒如初也好，母子如初也好，夫妇如初也好，他们的关系的本来面目，也是互相算计、互相不信任。
就算是16年后谷底重逢，就算是二人的关系回到当初，和郑庄公与母亲【母子如初】的场合一样，也不过是维持了表面上的体面罢了。
次回继续分析黑龙潭求雨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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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龙游华山玉女峰：
玉女峰之玉女祠
玉女峰之黑龙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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