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tsumi うつみ

博物馆爱好者

拜天地与做夫妻 (2): 杨过、张翠山的敷衍了事

上一回总结了金庸书中张无忌、韦小宝、陆冠英等人的拜天地与做夫妻的例子。

拜天地是显示男女关系合法性、显示双方有诚意的最重要的一步。这一步很神圣，却并不难完成。一个男人有诚意娶一个女人的话，场地简陋也可以做到，比如陆冠英娶程瑶佳，过程强迫也可以作数，比如韦小宝娶阿珂。

但金庸故事中有两段婚礼 —— 张翠山与殷素素在冰火岛的拜堂、杨过小龙女在重阳宫的拜堂 —— 看似情深意重、之死靡他，但是过程总觉得怪怪的。以下就来分别梳理一下这两段婚礼的全过程。

（这两场婚礼的后续效应是，两位夫人的在江湖中的接受度有争议。具体请看从姑娘到夫人：殷素素、小龙女）

1。张翠山与殷素素在冰火岛拜堂

张翠山和殷素素被困在无人的冰火岛，自行结为夫妇。场地很简陋，高堂也不在场，但是并不代表他们不能好好走完流程。

来看一下他们结婚的过程，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当下两人一起在冰山之上跪下。张翠山朗声道：“皇天在上，弟子张翠山今日和殷素素结为夫妇，祸福与共，始终不负。”殷素素虔心祷祝：“老天爷保佑，愿我二人生生世世，永为夫妇。”她顿了一顿，又道：“日后若得重回中原，小女子殷素素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随我夫君行善，救人苦难，努力补过，决不敢再妄杀一人。若违此誓，我夫君就不要我了。”张翠山大喜，没想到她竟会发此誓言，当即伸臂抱住了她。两人虽遭海水浸得全身皆湿，但心中暖烘烘的如沐春风。】

请问大家见过哪对夫妇结婚的时候先来一句【皇天在上】？拜天地不是对苍天发誓啊！就算在荒岛，要真心拜天地并不难 —— 对外拜天，对内拜地，你们俩再对中原方向遥拜父母师父。

就像陆冠英和程瑶佳在牛家村破屋里做的那样。（请看上回拜天地与做夫妻（1）：韦小宝、张无忌、杨康杨过的真心与假意）

但是张翠山的开场白是【皇天在上】，后面的过程，就变得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

【皇天在上】后，殷素素发了一个誓，二人最後以相拥而泣收场。

别说没拜天地，连对拜都没来一个。

张五侠，你这是真心想娶殷姑娘吗？

我不怀疑张翠山对殷素素的感情，但是哪怕是他们都没有回中原的希望了，就算是拜了天地都不会有人来干涉指责，张五侠也没有给殷小姐一个哪怕是看起来严肃郑重一些的拜天地。

张殷的这个结婚，真心程度感觉不如老顽童和郭靖结拜兄弟：

老顽童在结拜时，他是这么说的：

【周伯通与他并肩而跪，朗声说道：“老顽童周伯通，今日与郭靖义结金兰，日后有福共享，有难共当。若是违此盟誓，叫我武功全失，连小狗小猫也打不过。”】

郭靖是这么说的：

【郭靖便也依式念了一遍，说什么“郭靖今日与老顽童周伯通义结金兰”云云，最後一句却忽起顽心，改作“连小老鼠小乌龟也打不过”。两人以酒沥地，郭靖于是再拜见兄长。】

别看老顽童说的违背誓言的惩罚是【武功全失，连小猫小狗也打不过】，看上去是开玩笑，但大家要知道，这对什么都不爱、只爱武功的老顽童来说，这其实是一个毒誓！比殷素素的【我夫君就不要我了】要严重多了。

而且，殷素素这句【我夫君就不要我了】其实是句废话 —— 如果你违反了誓言，你夫君自然不要你了，还需要你发誓？

殷素素发誓本来就很有心机，比如她和张翠山正和谢逊在冰火岛上斗的时候，她怕谢逊不信他们，于是发誓说：

【殷素素听张翠山始终默不作声，便道：“我殷素素和张翠山决意随伴谢前辈居住荒岛，直至发现屠龙刀中秘密为止。我二人若起异心，死于刀剑之下。”】

但人家金毛狮王是什么人？老江湖！这点小把戏会听不出来？

【谢逊笑道：“咱们学武之人，死于刀剑之下有什么稀奇？”殷素素一咬牙，道：“好，叫我活不到二十岁！”谢逊哈哈一笑，撤了掌力。】

果然，谢逊一下就听出来殷素素这个誓等于没发，马上指出来，殷素素只好再发一个更严重的 —— 其实，这个改良版的誓言也有她的小心机，因为那时候她已经十八九岁了，忍辱负重熬过一两年，等自己已经过了二十岁，那活不过二十岁的报应自然就没有用了，之后她就可以放飞自我了。

但是张翠山哪里听得出殷素素这个誓言的小心机？

好吧，话说回来，虽然殷素素这个誓发得有点心机，但张翠山也没有资格可指责她，因为他自己根本没有发誓！周伯通郭靖结拜兄弟都说了若违此誓让我个打不过小猫小狗小乌龟，难道张翠山结婚的诚心还不如老顽童郭靖结拜兄弟？

2。杨过与小龙女在重阳宫拜堂

比张殷向苍天发誓结为夫妇更不靠谱的，是杨过与小龙女在重阳宫拜堂。

杨过对结婚需要什么步骤，非常清楚。他骗二武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杨过冷笑道：“好啊，那么你哥儿俩倒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宋时最重礼法，婚姻大事非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

可是杨过欺负不谙世事的小龙女，不但直接跳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拜堂的过程也不如上述张殷，形同儿戏。

杨过和小龙女是如何结婚的呢？

【杨过踢过两个蒲团，并排放在画像之前，大声说道：“弟子杨过和弟子龙氏，今日在重阳祖师之前结成夫妇，此间全真教数百位道长，都是见证。”说罢跪在蒲团之上，见小龙女站着不跪，说道：“咱们就此拜堂成亲，你也跪下来罢！”】

第一，杨过你一上来就是一脚【踢过两个蒲团】，是几个意思？你是要打架、还是要扔垃圾？这是诚心诚意拜堂的态度吗？

好吧，你们是没条件焚香沐浴好好准备一下心情，但是跪拜的蒲团可以轻拿轻放、摆摆整齐吧？你这样一脚踢过来，居心何在？

然后，你踢过来两个蒲团的目的是什么？和姑姑一起拜王重阳的画像？

杨过你还记得你们古墓派拜师必须向王重阳的画像吐口水吗？拜师要向老王吐口水、成亲却要向老王磕头？还向老王说什么弟子杨过、弟子龙氏？你是谁的弟子？你们古墓派号称克制全真，现在古墓派三代目掌门和她的唯一弟子，居然说你们是老王的弟子？杨过你考虑过你师父的感受吗？你考虑过你们古墓派的祖师婆婆的感受吗？

你知道你姑姑为什么【站着不跪】吗？她一定是在吐口水还是不吐口水之间摇摆挣扎！她从小被教育要恨王重阳、要向他的画像吐口水，你们现在虽然面对的不是古墓里面那副沾满了唾液的王重阳画像，但是这一幅画像据说也是祖师婆婆画的啊！

一看眼前的画像，就会想起古墓里那一幅画上攒了几十年口水的味道。姑姑还在想要不要吐口水，你却命令她【你也跪下来罢！】—— 还没成亲你就命令起你姑姑了？

【小龙女沉吟不语，双目红润，盈泪欲滴。杨过柔声道：“你有什么话说？在这里不好么？”】

你已经命令了姑姑在你踢过来的蒲团上跪下来，她还是【沉吟不语】，你会不会読空気？她肯定是觉得别扭啊！还反问她【在这里不好吗？】

看她的反应，当然是不好！

幸亏姑姑懂事，心里虽然吐槽你踢蒲团的动作和跪口水画像的命令，但是既然要嫁给你了，就要给你面子：

【小龙女颤声道：“不，不是！”她顿了一顿，说道：“我既非清白之躯，又是个垂死之人，你何必……你何必待我这样好？”说到这里，泪珠从脸颊上缓缓流下。】

果然给自己不跪找了个不错的理由：不是我不想跪口水像，而是我失了清白、我不配啊、我苦命啊……

此话一出，傻子都知道姑姑盼着你说一句“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清白、姑姑在我眼里是这个世界上最冰清玉洁的女孩子“这样贴心的话。

但是看看杨过又说了什么：

【杨过重行站起，伸衣袖给她擦了擦眼泪，笑道：“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么？”小龙女抬头望着他，只听他柔声道：“我真愿咱两个都能再活一百年，让我能好好待你，报答你对我的恩情。倘若不能，倘若老天爷只许咱们再活一天，咱们便做一天夫妻，只许咱们再活一个时辰，咱们就做一个时辰的夫妻。”小龙女见他脸色诚恳，目光中深情无限，心中激动，真不知要怎样爱惜他才好，凄苦的脸上慢慢露出笑靥，泪珠未干，神色已欢喜无限，在蒲团上盈盈跪倒。】

杨过压根就不接话！姑姑说的什么没了清白啊、配不上你啊，杨过只当没听见，没有去针对姑姑的诉求安慰她，只是模棱两可的说了一句：

【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么？】

—— 当然不明白了！（其实很想知道，杨龙所谓的心意相通，到底是怎么相通的？）

但是姑姑看在过儿又是报恩、又是要再活一百年的真心上，跪就跪吧……

【杨过跟着跪下。两人齐向画像拜倒，均想：“咱二人虽然一生孤苦，但既有此日此时，福缘深厚已极。过去的苦楚烦恼，来日的短命而死，全都不算都什么。”两人相视一笑，在蒲团上磕下头去。

　　杨过低声祝祷：“弟子杨过和龙氏真心相爱，始终不渝，愿生生世世，结为夫妇。”小龙女也低声道：“愿祖师爷保佑，让咱俩生生世世，结为夫妇。”杨过又道：“祖师爷，弟子杨过冒犯了全真教，真正对不住之至，这里跟您老人家磕头赔罪。弟子对祖师爷，心中实在尊敬万分。全真教今后若有所需，弟子奉命驱策，必效奔走之劳。”说着又磕了几个头。】

请问这几个磕头算是拜天？拜地？拜高堂？张翠山好歹还先说了一句【皇天在上】，虽然不是拜天地，但是显得和天有了一点关系。

杨过连皇天苍天老天爷都不喊一声，直接快进到【弟子杨过和龙氏真心相爱】。

你姑姑比你懂事，好歹先说了一句【愿祖师爷保佑】，勉强和高堂沾了点边。虽然是口水画像，但毕竟是祖师婆婆想嫁的男人的画像，就只好当他是高堂吧……

杨过虽然也和祖师爷说了话，但并不是请祖师爷见证保佑他实现刚才说的生生世世结为夫妇的祷告，而是告诉祖师爷我崇拜您啊、我对不起您啊、我愿为您驱使啊！

你是来拜堂的、还是来拜师的？

难道是已经意识到你们的所谓“拜堂”玷污了祖师爷的神圣重阳宫，早点向祖师爷求原谅？？

总之，杨龙这个拜堂，没拜天、没拜地、没拜高堂，真是不知道到底拜的什么！

拜天地与做夫妻系列的第一回总结过，拜天地虽说是最重要，但在操作上真是最没技术含量的一步，一不需要在教堂二不需要请牧师三不需要穿婚纱，两个人向外拜天向内拜地就完成了。陆冠英和程瑶佳在牛家村小破屋可以完成，杨过和小龙女在重阳宫当然也可以完成。

可是，杨过就是没有走这一步操作上最简单的程序。

有技术含量的一步其实是拜高堂。

虽然说你们俩孤苦无依、无高堂可拜，但是你们可以等一等，先回古墓去，在古墓里对着祖师婆婆或者小龙女师父的画像当高堂来拜啊！

为什么一定要留在重阳宫，向你祖师婆婆要你们吐口水的王重阳的画像磕头？王重阳为什么算你的高堂？你忘了你早就叛师反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