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tsumi うつみ

博物馆爱好者

郭靖、张无忌、杨过的父母之命与拜高堂

前文拜天地与做夫妻系列中，强调了金庸笔下的婚姻中“拜天地”仪式的重要性。

但是我觉得有一点我没有足够强调的是：拜天地是最首先和最重要的一步，但拜天地并不是婚礼全部。

拜天地、拜高堂、夫妇对拜，这三步少了任何一步，都不是一个完整的婚礼。

而且在到达婚礼这个仪式之前，婚姻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少不了的。

靖蓉拜了个好师父，洪七公不仅教他们武功，而且还保证当他们的媒妁之言：

【洪七公奇道：“怎么？我说错啦？”随即笑道：“我老胡涂啦。你明明是闺女打扮，不是小媳妇儿。你小两口儿是私订终身，还没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拜过天地。那不用担心，我老叫化来做大媒。你爹爹要是不答允，老叫化再跟他斗上七天七夜，没了没完，缠得他非答允不可。” 】

媒妁之言师父已经应下了，虽然父母之命是爹爹的决定，但是七公说了，这事我们靠武力解决！黄老邪你不给我两个好徒弟一个父母之命，老叫化和你斗个没完！

大家都知道父母之命重要。像洪七公这样听上去有些耍赖的说法，要缠得黄老邪非答应不可，说明手段虽然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是手段不是用来破坏父母之命，而是为了得到父母之命。

靖蓉的情况很单纯，双方都有一位高堂在。但是金庸世界中的男女中，很多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父母之命怎么办？拜高堂这一步要如何解决呢？

我们看看周芷若和张无忌的婚礼：

【六月十五正日，明教上下人众个个换了新衣。拜天地的礼堂设在濠州第一大富绅的厅上，悬灯结彩，装点得花团锦簇。张三丰那副“佳儿佳妇”四字大立轴悬在居中。殷天正为男方主婚，常遇春为女方主婚。铁冠道人为濠州总巡，部署教中弟子四下巡查，以防敌人混入捣乱。汤和、邓愈统率义军精兵，在城外驻扎防敌。】

虽然佳儿佳妇都是孤儿，但是双方都找到了称职的长辈作为双方的高堂。

张无忌一方是殷天正。

妈妈虽然死了，但是亲外公、亲舅舅还在。其实张无忌在孤儿中还是相对幸福的，除了外公一家，他还有武当的太师父和师伯师叔们。然而毕竟外公家是血亲，所以担当了高堂的角色。

周芷若一方是常遇春。

周芷若是魔教称过帝的周子旺的女儿。常遇春护送周子旺的小公子和周芷若逃亡，逃到汉水舟中遇到了张三丰和张无忌。然后，常遇春带着张无忌去蝴蝶谷求医，张三丰则受常遇春所托，带周芷若拜师峨嵋。

所以说起来，常遇春确实是周芷若的长辈。

这二位双方高堂的选择，足以见得明教和峨嵋对张周二人的婚事非常重视，各个环节都力求最为合理又合礼。

可惜最后没有拜成天地。

号称离经叛道的黄药师，要为陆冠英和程瑶迦在牛家村主持了婚礼时，其实他也是很重视父母之命、以及婚礼中拜高堂这一步的。

程瑶迦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虽然也喜欢陆冠英，但不肯没有父母之命就结婚：

【程瑶迦听了陆冠英这话，心头正自甜甜的，又听黄药师相问，低下头来，半晌方道：“那得要我爹爹作主。”】

这是金庸笔下大家闺秀应有的样子。

黄药师口口声声说讨厌世俗礼法，鄙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黄药师道：“什么父母之命，媒约之言，直是狗屁不通，我偏要作主！你爹爹要是不服，叫他来找我比划比划。”】

然而黄岛主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其实非常看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并不是要程瑶迦和陆冠英没有父母之命就私奔，而是他自己要为两个孩子主婚，他自己要担当程瑶迦和陆冠英的父母之命！

黄药师本来就是陆冠英的祖师爷，他说的话，陆乘风没有不听的，所以陆冠英的父母之命这边，黄药师确实可以做主。

至于程瑶迦这边，黄药师则是强行要以武力压制程瑶迦的亲爹，然后自己坐稳这个高堂的位置 😂

程大小姐真是可爱啊，看看她怎么说的：

【程瑶迦微笑道：“我爹爹只会算帐写字，不会武功。”黄药师一怔，道：“比算帐写字也行啊！哼，讲到算数，天下有谁算得过我了？你爹爹写的字，及得上我的书法吗？快说，你愿不愿意？”】

看来黄老邪这个父母之命是要定了。武功我能压过你爹，算账写字我也能压过你爹，你不服我的父母之命，那就叫你亲爹来比划比划，反正是我黄老邪偏要做你们的父母之命！

然后就是著名的牛家村拜天地：

【黄药师喝道：“你是桃花岛门人，难道也守世俗的礼法？来来来，两人并排站着，向外拜天！”

　　这话声之中，自有一股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程瑶迦到了这个地步，只得与陆冠英并肩而立，盈盈拜将下去。黄药师道：“向内拜地！……拜你们的祖师爷啊……好好，痛快，痛快！夫妻两人对拜！”】

向外拜天，向内拜地，这自然最重要。但是【拜你们的祖师爷】这一步也不能少！

换句话说，黄药师所谓的离经叛道，其实是在礼法规则之内的离经叛道。他再“邪”，也知道结婚要拜天地、拜高堂，只不过他觉得我德高望重凭什么不能当你们的高堂 😂

黄老邪的好女婿郭靖可是规规矩矩，在郭靖眼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点都不能少。

郭大侠想把宝贝女儿郭芙嫁给杨过，循规蹈矩的计划流程也做好了：

【郭靖哈哈一笑，接着说道：“在下意欲将小女许配给贤徒。他父母都已过世，此事须得请龙姑娘作主。乘着今日群贤毕集，喜上加喜，咱们就请两位年高德劭的英雄作媒，订了亲事如何？”其时婚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本人反而做不了主，因之当年郭靖之父郭啸天与杨过的祖父杨铁心才有指腹为婚之事。】

父母之命是现成。郭杨两家有祖传的婚约了，到了过芙这一代，终于是一男一女，可以结为夫妇了。郭靖自己自然是中意杨过当女婿。本来他家蓉儿不答应，现在蓉儿看到过儿在英雄大会上给中原武林挣了面子，蓉儿也点头了。

媒妁之言也不难，桃花岛主的外孙女，丐帮帮主的女儿，这么大的面子，多少人想给他们当媒人呢！英雄大会上这么多英雄，靖蓉找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做媒，自然不成问题。

所以郭靖是觉得所有的元素都集结了，一样都不少，喜滋滋的觉得终于可以当过儿的岳父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这时候不谙世事的小龙女来了。

郭靖这么尊敬师父的人，看到过儿的师父来了，不给过儿的师父一个面子就不是郭大侠了，于是郭靖很有礼貌的对小龙女说【他父母都已过世，此事须得请龙姑娘作主】，

但是旁白接下来就说【其时婚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本人反而做不了主，因之当年郭靖之父郭啸天与杨过的祖父杨铁心才有指腹为婚之事】，点出了郭杨两家指腹为婚就是父母之命。

既然过芙已经有祖上定下来的婚约，本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去问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龙女的意见。然而郭大侠还是开开心心的向小龙女提出过芙结婚的事，大概是觉得虽然过儿师父的祝福不是必须，但也是锦上添花。

然而，正直的郭大侠哪里知道天下还有要和徒弟结婚这样的师父 😂

于是大胜关许婚成了一桩悲剧。具体过程不说了，详情可以看拙文杨过如何被不谙世事的古墓女子套牢・娶妻为师

总之，郭靖还是多事了。明明双方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有了，本想锦上添花，结果弄巧成拙，女儿在天下英雄面前失了面子，女婿成了勾引师徒乱伦的罪人。

杨过后来号称西狂，但是杨过虽狂，但他也是知道婚姻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作数。

所以，杨过拿他的父母之命来劝退想娶芙妹的二武，说得那是一个理直气壮：

【杨过道：“芙妹是郭伯伯、郭伯母的亲生女儿不是？婚姻大事须凭父母之命是不是？郭伯伯早将芙妹的终身许配于我，你们又非不知，却私自在这里斗剑，争夺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哥儿俩当我杨过是人不是？”】

二武被杨过的理直气壮一下镇住了。杨过说我有父母之命，芙妹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看来这个说法甩在他最有力的情敌们脸上，确实很有说服力：

【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武氏兄弟登时语塞。他们确知郭靖一向有意招杨过为婿，但黄蓉与郭芙却对他不喜，这时突然给他说中心事，兄弟俩相顾互视一眼，不知如何对答。武修文较有急智，冷笑道：“哼，未过门的妻子？也亏你说得出口！这婚事有媒妁之言没有？你行过聘没有？下过文定没有？”】

有意思的是，为什么二武都没有想起杨过在大胜关拒婚的事？杨过不是在几百人面前说了我偏要娶师父吗？这时候二武如果追问几句，比如说，“你的妻子不是你师父吗？你不是已经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拒婚芙妹了吗？你还好意思说你有父母之命？”

那不是很有杀伤力吗？

为什么二武不在这个明显的痛点上抓住不放，反而要去提不痛不痒的媒妁之言、聘礼文定？

【杨过冷笑道：“好啊，那么你哥儿俩倒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宋时最重礼法，婚姻大事非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武氏兄弟本拟两人决了胜败之后，败者自尽，胜者向郭芙求婚，那时她无所选择，自必允可，然后再一同向郭靖夫妇求恳，不料竟有个杨过来横加插手。武修文微一沉吟，说道：“师父有意将芙妹许配于你，这话说不定也是有的。可是师母却有意许我兄弟之中一人。眼下咱们三人均是一般，谁都没有名份，日后芙妹的终身属谁，却难说得很呢。”】

你看，二武果然没抓住重点，媒妁之言、聘礼文定虽然杨过没有，但是你们两兄弟也没有啊！

然而这两兄弟脑子真不好使，再次被杨过驳回后还是没有想到杨过拒婚的事，居然还把论证转回到杨过的强项父母之命这个方向，想找个漏洞 —— 师父同意了、师娘还没点头啊！

金庸还通过旁白解释得很清楚，【宋时最重礼法，婚姻大事非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

不要以为杨过不懂。他不懂的话也不会拿父母之命来压二武了。

二武和郭芙青梅竹马长大，如果论与芙妹从小长大的情谊，杨过自然不如二武，但是杨过有来自郭靖的父母之命啊！

更不用说杨过马上展示玉箫剑法来证明，他还有来自黄蓉的父母之命。这一下把武家兄弟彻底噎死。（详见拙文杨龙游华山玉女峰谎言一：华山玉女与玉女剑法）

总之，杨过是把父母之命这张王牌抓得牢牢的，我有高堂我怕什么情敌！

反观杨过和小龙女在重阳宫的拜堂，杨过不但尽其所能不拜天地，而且还想尽办法不拜高堂，因为当时在重阳宫，杨过就有一个现成的高堂 —— 郭杨两家的老熟人、杨康的师父丘处机。

丘处机这人其实吃软不吃硬。杨过如果真想和姑姑正规拜堂结婚，他其实可以好好求求师祖。

丘道长这时候知道了徒弟甄志丙和小龙女的事情，本来就对小龙女产生了愧疚，杨过如果趁热打铁、再拿出郭杨两家先祖来让丘师祖心痛愧疚一番，说不定师祖怜惜，还真能给他们主婚，让一晚上的悲剧有个喜事收场。

当然，丘道长肯定还是不能同意他们在重阳宫拜堂，毕竟我们是全真教，不是基督教，我们从不承办婚礼。但是我带你们姑侄出去在终南山上找个空地，以我丘某人的私人名义替你们主婚当你们的高堂，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杨过坚持把丘师祖得罪到底。